我們這一代的孩子是浸泡在「香港製造」中長大的。上小學時，正是港台劇在大陸風行的時候，《霍元甲》、《陳真》、《霍東閣》、《十三妹》等等，令我們著迷萬分。現在是沒辦法坐下來看這些早期的香港武俠劇了。《射鵰》是個例外，在記憶中，它是難以超越的。倒不是說它真的美輪美奐，而是懷想著童年時代的那種癡狂是成年之後再難達到的。因為《射鵰》而喜歡俏黃蓉的扮演者翁美玲，那時的鉛筆盒和書本裡、牆上到處貼著她的花花綠綠的貼紙，古裝的、現代裝的凡是能買來的，都會居為己有。
當傳來俏黃蓉自殺的噩耗時，我和我的小夥伴們是怎麼也不願相信的，後來證實是真實的消息，我們集體站在朝南的方向（以為那是面向香港的位置）默哀許久，真心真意地悲慟與惋惜。
《射鵰》奠定了我們這一代人對於愛情的所有浪漫幻想。在長長的青春期，我們等待著像「郭靖」一樣傻而憨直、忠厚的主人公出現，演繹一場生離死別的愛情故事，然後一起——浪跡天涯。
「郭靖」遲遲沒有出現，傻傻的愛情在風中墜落。再大一些的時候，懂得郭靖是虛幻的，那樣偉岸而忠厚的帶著理想主義色彩的英雄人物是不能在現實中存活的。又有評論說，郭靖是適合做丈夫的，楊康是適合做情人的——這常常成為我們大學時代紙上談兵的話題——這話有理嗎？只是我若選情人也絕不會選狡詐的楊康。
再大一些的時候，分析金庸為什麼會塑造「黃蓉」，多半反映了「作家的白日夢」。黃蓉的價值就是在於成就郭靖，黃蓉的所有美德不多不少恰恰是適合男人欣賞和受用的——美麗、機智、專一——也同時成全了金庸的白日夢吧。也就是說黃蓉說到底是為男權為中心的社會服務的，並沒有自身存在的意義和價值。金老先生常常在電視裡說，他的婚姻是不幸福的，但他卻寫下了那些讓人信以為真的愛情。婚姻幸福的作家只有去寫《圍城》了吧，彷彿是看透生活的所有假象，而金老先生卻是要在殘缺的現實中製造假象。再成熟一點後，發現其實金老先生筆下的愛情的很難成立的。我開始不懂，黃蓉為什麼會愛上郭靖，小龍女和楊過為什麼會相愛？完顏洪烈更是傻，一生守著一個不愛他的女人，包惜弱毫無理由在做了二十年的王妃之後再與一介草夫的楊鐵心私奔以致共赴黃泉了。據說，近日金庸先生在修改他的舊作，他開始懷疑天長地久、從一而終的愛情，他開始現實主義了。而生活在塵世中的人們，是該在童話中尋找永恆的愛情，還是在現實中拾掇隨處可見的情慾呢？告別童年，事實上是告別心懷純真幻想的年代。而今我們因智慧而缺乏更多的幻想，其實是一種悲哀。 |
